我們對《星星的孩子》的討論

主持人╱蕭戎（靜宜大學生態學研究所碩士）

活動討論記錄╱何至柔、蕭戎

被推動的學習歷程

方濟電影院在11月16日播映的電影是2010年出版的《星星的孩子》，主持人蕭戎認為這是一部十分特別也十分刺激人心的影片。先就表現手法來說，導演為了要真實地呈現出電影主角的思考方式——Temple曾經說過她的思考方式就好像是用google在搜尋圖片那樣、當一個詞進入到她的腦海裡之後，所有她曾經看過的相關圖片都會跑出來——因此採用了特殊的剪輯，即電影裡常常會快速閃過許多圖片，用來表現主角所擁有的特殊能力。

但在這裡必須說明的是，自閉症的表現其實是一個光譜，其中存在著各式各樣的情況，而Temple的情況算是其中比較好的——換言之並不是每位自閉症患者都具有這種過人的能力。當然，Temple的非凡表現有很關鍵的部份也是得益於她的母親從小就積極地教育她，而這種強迫的教育正是她學習的關鍵。

而關於這個部分，生態系的顏瓊芬老師認為並相信Temple的母親強迫她是有道理的，後者是基於她對自己的孩子的理解所以才會這麼做。而顏老師認為，必須要這樣補充的原因在於我們通常會認為強迫學習是不好的。換言之，就一般情況來說，我們認為不應強迫學生學習、是因為老師並不了解所有學生以致於未必能夠知道強迫學習是適合每個學生的。但與此不同的是，Temple的母親是花很多時間來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她知道自閉症的孩子的心靈和一般人是不一樣的。

對此，蕭戎除了肯定Temple的母親的確花了很多時間來瞭解她與陪伴她之外，他還做了一個補充性的背景說明，即1960年代的美國人其實還不是很了解自閉症，所以我們或許可以說Temple的母親有一部分是正好矇對了——即強迫學習對Temple來說是很重要的。

此外，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發現到Temple的人生其實常常像是被他人或自己所推動的，否則，她生命裡的許多景況按她的本性來說、往往會是她原本所不願面對的。而事實上她的母親就是扮演著不斷地推動她前進的重要角色，並且，我們也會看到她自己也會努力地推動她自己。

就此來說，我們也能聯想到，在人們的生命中常常會有些困難或挑戰、它在被我們經歷之前是令人反感的，但當我們努力去通過這樣的挑戰後，就能看到不一樣的世界。其實，倘若我們回過頭來看自己的某些生命經歷，我們還蠻容易得出類似這樣的想法，即有些時候我們是被別人或情境推動去做某些我們原本不會想去經歷的事情，而一直要到事情過了之後才體會到其中的價值。

所以，透過這故事，蕭戎認為我們或許可以知道生命是不能光憑感覺來活的，光憑感覺常常會讓我們拒絕非常多的可能性。舉電影裡的例子來說，在Temple的高中生涯遭遇瓶頸時，她的老師丟給她一個難題要她去解決，她為此花了很多時間，過程當中也有很多情緒，但最後她竟成功地解開了謎題、並且也得到了同學的肯定，這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是誰值得得到善待？

除此之外，蕭戎指出觀眾還可以從電影裡看到、Temple的生活其實處處都存在著困難，因為她周遭的人常常會因為她的種種障礙而嘲笑她，攻擊她。事實上這部電影正呈現出一般人常常會用所謂的「正常」來霸凌他人的情況，但其實Temple有這樣的病症在某個意義上是相當無辜、而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的。然而，這個故事的特別之處是，偏偏Temple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案例，即她本身擁有一種過人的能力與出人意料的成就。

於是，我們其實也可以就此來思考，我們今天之所以會覺得善待像Temple這樣的自閉症患者是應該且值得的，這可能是因為Temple後來的表現使然。但如果有其他的自閉症患者是無論你如何善待他都無法獲致像Temple這樣的天才表現與成就的、或者說他們的改變程度可能不會很大的，那這是否就會讓我們產生「不值得」如此對待他們的想法、從而有差別待遇呢？

因為我們就常常會從可能的「結果」來判斷做一件事情有沒有價值，倘若如此，假若其他自閉症患者沒有如此的天才，那我們就可以隨意對待他們、或者是不必太過勞心費神地對待他們嗎？對於這個問題，《星星的孩子》這個故事本身或許可以提供給我們一個參考答案。

這部電影的主人翁Temple在研究所之後投入了如何善待農場動物的研究，而那些農場動物其實就正如前述所說，是人類對牠們付出再多，牠們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天才般的改變的；或更精確的說，牠們不會做出超過牠們作為牛的本性所能表現的行為。換言之，牛還是牛，牛不會因為人的善待而變成看似與人更親近的狗或貓。

但即便如此，Temple期望能夠減輕農場動物的痛苦的努力是一直持續的，那怕在這過程中曾經遭遇種種刁難與羞辱，但她仍舊要努力善待這些動物。對此，蕭戎覺得這正好可以回應前述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善待某個對象，那不必然是因為他╱牠能夠因此而獲致什麼樣的進步與成就，即便他╱牠無法因此而有什麼改變，我們其實還是可以善待他╱牠。只是這樣的善待背後需要有什麼樣的力量支持，就是另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了。

看見優點與願意理解

而針對這部電影，顏老師認為，Temple能夠被鼓勵朝向專業來發展、又進而能夠去照顧與善待他者，這其實就是一個生命的奇蹟。而影片裡有提到，如何能夠讓這樣的孩子相信她「只是有點不一樣，但不是不如」，顏老師覺得這對我們來說是非常具有啟發性的。

對此，生態系助教陳睿琳認為，先前主持人有提到擁有特殊能力的主角是否會比其他自閉症患者更值得得到善待的問題，而延續顏老師的想法，她認為這「值不值得」的判準端看我們用什麼樣的角度來看一個人。睿琳相信每個人都有他的優點，都有好或不好的地方，就像電影裡的Temple，她其實也擁有很多缺點。但如果我們和他人相處只看缺點卻不看優點，那就現實上來說、我們將很難與他人相處。

而這其中其實也存在著表達能力的問題，就像原本自閉症患者的世界是一般人很難理解的，但本片的導演透過這種特殊的方法來呈現，就能夠幫助我們理解這位故事主角。同樣地，有些人也可能是不擅言詞、缺乏描述自己狀況的能力，而這其實都需要我們願意去認識他們。

對於生活與實現理想的努力

蕭戎認為，這部片還有一個讓他感動、甚至是會想要掉淚的地方，就是Temple是如此努力地去過生活、去克服她生命中的種種困難，而這種努力就常常會帶來一種感動人的力量。值得注意的是，Temple並不是如我們一樣的正常人，她的自閉症其實為她的生活帶來非常多的困難，而她即便會有沮喪，卻始終努力面對。更特別的是，就因為她認為「大自然很殘忍，但人類對待自然可以不用如此殘忍」，所以她也非常努力地去實踐她希望動物能得到善待的理想。反過來說，她所面對的許多人──特別是生活與動物更緊密相關的人──都沒有這種要善待動物的體認，誰會去在乎農場牛隻的受傷或不舒服呢？更不用說努力去改善牠們的生活了。

事實上我們也可以以此來對照我們自己的生命：老實說，在某個意義上我們是比Temple幸運太多了，因為對她來說，上大學是如此恐怖又不容易的事情，但對我們其中的許多人來說卻不是如此，我們要讀大學常常是非常容易的、甚至是被父母親請來上學的，但我們過生活的方式與追求生命意義的努力卻未必有Temple這樣的認真、或常常是遠遠不及的。所以蕭戎覺得觀賞《星星的孩子》除了感動之餘，心裡還常常會生出愧疚感，因為自己並沒有那麼樣的努力。

人應該如何對待動物？

生態學研究所研究生陳勇全認為，不只是電影主角Temple，其實每一個人都是特別的，都具有他們的價值與能力。《星星的孩子》讓他想起一部印度電影《心中的小星星》，它也是在描述類似的故事，即有關亞斯伯格症患者如何用圖像思考、並在腦中重組圖像。而在該片中，它也像《星星的孩子》一樣，即主角必須遇到願意接納他的特殊性的貴人，於是其能力才能得到發揮，而事實上這種例子有很多。現代社會中的孩子其實也有很多症狀，像過動、亞斯柏格症等，他們看似與眾不同，然而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到底誰才是正常的呢？

其次，勇全也藉著碩士班的「環境正義研究」課程對動物權利的討論內容進行分享，他提到在上動物權利的課之前，授課老師曾經問同學：人權到底是甚麼？動物權又是什麼？動物怎麼談權利？對此，其實有很多東西是人賦予的，於是就很難講到讓大家都接受，其中存在著很多矛盾和衝突，以至於這似乎是無解的問題。那麼，要怎麼找平衡點呢？面對人與動物之間的衝突，我們可能無法消除吃肉的習慣，但勇全認為我們可以調整方式，讓牠們得到應有的尊重。就像安寧病房選擇尊重生命，讓患者和家屬能夠好好渡過珍貴的時光，這是對生命的尊重，而這種態度或許對動物也一樣適用。於是，當我們找到更好的平衡點前，這也許是眼前可行的方法。

對此，蕭戎認為，關於我們要如何從《星星的孩子》來深入地思考該怎樣對待動物，其實電影裡有一些片段可以提供我們作為參考。舉例來說，屠宰場殺牛的方式，其實是用一種以壓縮空氣推動的鐵棒、快速地擊中牲畜，以減少牲畜死亡時的痛苦。而當Temple在屠宰場裡參觀這個過程時，有一個畫面是，她用手去觸摸、感受牛的心跳；但當牛被擊打死亡後，這心跳就不見了。這時候Temple問了一個旁人會發笑的問題：「牠去哪裡了？」。當然，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其實是因為她比一般人困難進行抽象思考，所以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她也的確問到一個關鍵的問題，也就是「生命去哪裡了？」。在這屠宰的過程裡，生命的存在與消逝是一瞬間的事情，而這對她來說是相當震撼的，她相當震撼於生命是如此地珍貴又脆弱。

於是從這裡我們就可以反省到，我們的生活裡其實有太多習以為常的事情，連我們面對死亡──生命的消逝──時也是一樣。以致我們感受不到動物生命的可貴，我們更很難理解動物究竟為我們做出了什麼樣的犧牲。而當我們很難意識到或理解到這些事情時，我們其實也很難想到應該要尊重他們。

愛的傳衍

最後，接續著前面的討論，蕭戎還想跟同學們分享的一個部分是，我們除了去思考應該「如何」對待動物，我們其實還需要思考這樣的動機──或更真確地說是愛心──要從何而來。他認為Temple在TED的簡短分享裡很少提到生命中的貴人，但其實我們能從電影裡看得很清楚，這些在Temple的生命裡不斷地支持她、包容他、幫助她、愛她的人，對她最後能夠擁有如此的成就，其實都是至關重要又功不可沒的。

我們會看到在Temple的生命裡有許多人愛她，當然，也看出了有許多人不愛她──例如學校同學或牧場的牛仔，而其實我們很可以想像這種人是更多的。於是我們真的要說，像Temple這樣的一個人，她真的很需要那些愛她的人來支持她的生命與努力。對此我們可以反過來試想，就算Temple很有天份，但如果沒有人愛她，她能夠去實現這些天份嗎？又更進一步地說，如果沒有人給她這麼多的愛，她能夠去愛動物或人嗎？

其實，這種實際的愛是很重要的。並且也正是因為有愛，所以被愛者才能夠充分地展現其恩賜，並且又進一步地去愛更多的他者。而這道理應當不只適用於像Temple這樣特殊的人，它應當也適用於我們每一個人。所以，與其說《星星的孩子》是在描述Temple走向成功的心路歷程，不如說它是在證明充滿了愛的環境有多麼地可貴，而這也正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好好地咀嚼與反思的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