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同為生靈的犧牲！

文╱夏石

1824年，英國官員R.Martin與William Wilberforce攜手推動了世界上第一個動物保護組織「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SPCA），成立至今已將近兩百年，而Wilberforce正是為人所悉知的英國電影《Amazing Grace》中所欲描繪的主人翁，也就是廢奴運動的主要領袖。這樣同時為人與動物權益奔走的人物，引發了我對於日本漫畫家藤子不二雄的科幻漫畫〈米諾陶之盤〉的另一種思考。

〈米諾陶之盤〉的角色設計也許有其不周延之處，以致於伊諾克斯星上的人牛關係其實無法直接類比於地球上的人與動物的關係，藤子不二雄的企圖暗諷似乎沒有那麼成功。伊諾克斯星上的人與牛是能夠以抽象的語言進行溝通、表達、交流、理解的，並且「牛」還會追問自己究竟為何而生，還會追求最高榮譽，由此可見，伊諾克斯星上的「牛」其實具有相當高的精神性，這樣的語言能力安排若只是將其解釋為刺激讀者的同情心，有可能不完全是藤子不二雄所要表達的。

人之異於動物，在於思想、意志、情感，思想使人追索意義，意志使人展現自由，情感使人重視他者，人也習慣以這樣的「能力」自許為萬物之靈。不過，這樣的「能力」是人盡了什麼樣的努力而得的嗎？有這樣的「能力」就意謂著能夠為自己的目的而宰制缺乏這種「能力」的對象嗎？我們可以用「能力」作為是否善待對象的判準嗎？「對象」一詞無論是放在動物或是人類身上都是適用的，當我們在討論動物與人的關係時，思索的是（生理）能力，然而，在人與人之間，不也是充斥著各式各樣（心理）能力嗎？我們與人親近、交往、互動、合作......，這當中隱含了各式各樣溝通的能力、幽默的能力、活潑的能力、積極的能力、體貼的能力、助人的能力、工作的能力、做好事的能力......，但我們卻也很容易受到因這些「能力」強弱對人造成的偏見所影響，難道這是合理的嗎？

藤子不二雄讓伊諾克斯星上的牛和人一樣口說語言、有同情心、有喜好、會思考、會決定意願，甚至，讓「牠們」和地球上的人類長得非常像，以致於故事中的主角驚駭地堅決反對蜜諾雅將被食用的「殘忍」，可是，當主角在伊諾克斯星到處進行遊說時，面對「地球上的人類難道不吃牛嗎？」的質疑時，脫口而出「這兩件事情沒有關係吧！」的想法，這難道不是一種能力的偏見嗎？地球上的牛不會用抽象概念表達想法、不會思考、不會追求自己想要的那種未來，因此，地球上的人類就可以把牛分成食用品種、寵物品種和勞動品種？這不也是一種殘忍嗎？何況地球上的人牛關係還比不上伊諾克斯星上人與牛的深厚情誼。

《動物解放》的作者Peter Singer呼籲，人類要給予動物平等的考量，並且不應該以任何一種事實上的平等為基礎，意即我們不應該以能力的事實作為是否考量他者利益的準則。雖然Singer最後還是以感知痛苦的能力（the suffering of capacity）畫下了平等考量的這條界線，這樣的結論並未使他的提問獲得圓滿的解答，但這也提醒我們再一次回到問題之初，如果不應該以能力來分別考量動物，那麼人和動物應該以什麼樣的關係相處？

正如同主角所說：「每種生物都有讓自己活下去的本能，這種本能是絕對不能失去的啊」。動物與人同屬地球生靈，面對死亡時同樣地會有害怕，即便是那些我們無法確知其是否能感受痛苦的物種，同樣會追求生命的延續，同樣有其自身的目的，我們又豈可忽視其中的價值任意對待之？這也正是Wilberforce積極爭取奴隸和動物權利背後的共同原因之一吧，我們怎能夠將自身的利益與快樂構築在奴隸和動物不合理的受苦上呢，這是一種對生命的蔑視！

主張敬畏生命倫理觀的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認為，生命本身對人就是神聖的，存在的一切都是「生命意志」，透過敬畏生命，人才賦予自身的存在以價值，而倫理正是對所有生命的責任。或許有人要進一步探問，生命意志的目的何在？也或許有人要質疑，那我們又該如何看待自然地裡普遍的殺戮與競逐，又該如何在習於利用動物的人類傳統文化中自處？

我們還是很難為「可不可以吃肉」這個大哉問寫下一個標準答案，只不過，我們不應該僅僅像是伊諾克斯星上的貴族所言：這不過是食物鍊的一環。敬畏生命的倫理提供人類一個思考途徑，人類應該尊重生命的價值，並將促進生命的善視為自己的責任，任何對生命的毀壞都是一種惡，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應該盡量避免對生命非必要的傷害。但我們的生活中還是免不了對生命的傷害，那麼上述的倫理要求有意義嗎？

生命的犧牲乃是一種為延續他者生命的不得已，承受如此重大恩典的人類應該滿懷感恩，尊重生命的態度能讓我們心懷悲憫之情，勇於承擔促進生命之善的責任，盡力避免非必要的犧牲。我們不會忽略人之異於動物的特質而聲稱萬物平等，但也正是人與動物內在的生命鍵結，讓人以那異於非人生命的特質，內在地要求人自身的道德關懷，也只有透過情感的連結，能讓我們勇於面對。我們不會否認人大有行惡的可能，但我們所希冀並自許的，正是那人之所以為人的善啊，我們不會主張人是多麼地有能力，但至少我們應該盡力如此行。感恩！面對為他者犧牲的生命。